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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百七十五章 跌境

第八百七十五章 跌境 (第2/2页)

玄都观孙道长,吴霜降,不用说了。
  
  岁除宫守岁人,那个绰号小白的家伙,看似被高估,其实是一直被低估。
  
  兖州一位名叫聂碧霞的散修剑仙,三千年云水生涯,行踪不定,游戏人间。
  
  大修士元唤仙,道号南阳鱼,别号赤子词人,腰别一支铁笛,自称“天知我赤诚”,却是“天以百凶养一词人”的存在。
  
  一位山阴羽客,道号太夷,喜欢养鹅。
  
  陆沉一口气提了十几个名字,任何一位道官的生平事迹,都可以写成一部神异志怪。
  
  至于武道一途,天下武夫第一人的林江仙。
  
  还有闰月峰的辛苦。
  
  名叫辛苦,结果习武半点不辛苦,即便转去修行,也不辛苦。
  
  早知道取名字这么管用,陆沉就给自己改名“陆有敌”、道号“蝼蚁”了。
  
  青冥天下的白玉京,类似浩然天下的中土神洲,而不是中土文庙。
  
  既管着整座天下,辖境之广,就像一座宗门的私家地界,反观真正属于文庙的领地,其实就只有三大学宫和七十二书院了。
  
  这些事情,都是陆沉与小陌道友一见如故的酒桌谈资。
  
  只是不小心给年轻隐官旁听了去,怎么能算白玉京陆掌教通敌叛变,冤死个人。
  
  谁敢冤枉贫道,贫道可就要搬出余师兄了。
  
  陈平安虽然如老僧入定,其实陆沉和小陌的对话,都听得见。
  
  宁姚之前从五彩天下,仗剑飞升浩然,如果不是临时起意,不然她可以给陈平安带来一份关于青冥天下的谍报,都是飞升城剑修四处搜集而来的成果,大致记录了青冥天下最近千年内发生的大事。
  
  陆掌教的这些“谍报”,当然很能查漏补缺,而且相对于那些传闻,会更加接近真相。
  
  “陆道友的第二家乡,高人辈出。想必那座大魁天下的白玉京,只会更加高不可攀。”
  
  小陌大为感慨道:“以后我就不去游历了。”
  
  陆沉笑着不说话,这话说得早了。
  
  小陌问道:“公子的家乡,是怎么个地方?”
  
  毕竟自己以后就要在那边落脚了。
  
  陆沉满脸得意洋洋,一手持杯,轻轻摇晃,一手拿筷,下筷如飞,含糊不清道:“道友算是问对人了,小道在那边摆过多年的算命摊子,风评极好,有口皆碑,老幼妇孺,瞧见了小道,眼神脸色都透着股发自肺腑的热乎劲儿,打个比方好了,你家公子,在这剑气长城是怎么个被待见,小道在那旧骊珠洞天,就是怎么个受欢迎了。”
  
  小陌身体前倾,一手虚扶袖子,一手从菜碟里边捻起颗杏仁,听着陆道友的言语,先将那颗干炒杏仁放入嘴中嚼完咽下,这才口齿清晰点头道:“陆道友人缘好,不觉奇怪。”
  
  陆沉抬起持筷之手,挡在嘴边,压低嗓音道:“只是小陌兄要注意一事,到了那边,听你家公子一句劝,真要小心做人了。至于缘由,且容小道为道友慢慢道来。”
  
  小陌听着陆道友的介绍,对那座骊珠洞天充满了戒备,微微皱眉,忧愁不已,果不其然,自己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死士啊。
  
  不过最凶险的事情,其实已经过去了。
  
  因为暂时无需归还剑术。
  
  一旦陈平安这位年轻隐官,在城头那边是刻“平”或是“安”字,或是那“清”、“都”。
  
  那它就会被那个传授剑术给自己的至高存在,带回城头这边,然后站着不动,被陈平安砍掉境界,反正得让后者砍出个刻字战功为止。
  
  加上先前已有的“陈”字。
  
  可能就会凑成两个名字了,要么是陈平安。
  
  要么是陈清都。
  
  陈清都,小陌当然很熟。
  
  是一个早年资质不算最好、但是登高最稳的剑修,而且在登顶之后,人族一众剑修当中,就属陈清都最难缠,出剑最狠,怪话还多。
  
  陆沉举起酒杯,“有小陌道友担任护道人,我就可以放心了。”
  
  小陌摇头道:“不是什么护道人,我只是死士。”
  
  它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。
  
  就像先前遇到了那位至高存在,双方久别重逢,哪怕万年之后,它依旧感激涕零,敬畏依旧,不减丝毫。
  
  是绝对不会还手的,这与双方剑术、境界高低,没有半点关系。
  
  不然就算对上了白泽,假使起了争执,真有那涉及生死存亡的大道之争,它就算打不过,难不成连拼死一搏都不会?
  
  剑修什么时候,只会与境界更低之辈递剑了?没有这样的道理。
  
  除了跟白泽曾从人间打到明月“皓彩”之中,后来占据托月山的大祖,开辟英灵殿的大妖初升。
  
  甚至还有那位身为天地间第一位修道之士。
  
  还有与陈清都一个辈分的两位剑修,一个叫元乡,一个叫龙君。
  
  它哪个没打过?
  
  当然,都输了。
  
  “小陌兄,你觉得为人最紧要事为何?”
  
  “长久活着。”
  
  比如万年之前,它结网捕捉天上一切“飞鸟”,鸾凤鹤之属,皆是果腹食物。
  
  又有一位振翅遨游天地间,喜好肆意驱逐大海之中的
  
  蛟龙,聚拢之后,再一口吞下。
  
  “陆道友似乎并不认同?”
  
  “是得讲良心。人以国士待之,我以国士报人。”
  
  小陌迅速翻检心湖书籍,寻找“国士”这个词汇的含义。
  
  “你在返乡之前,能不能去见一下仙槎。”
  
  陈平安突然开口问道:“当然不是让你承认他的首徒身份,这是你自家道脉的家务事,我不掺和。”
  
  仙槎,又叫顾清崧,是个不以境界名动浩然的奇人。
  
  他曾经帮着陆沉撑船泛海访仙,所以一直被曹溶、贺小凉视为师尊陆沉的不记名大弟子。
  
  顾清崧在文庙那边,曾经答应过自己,以后会照拂所有他在修行路上遇到的落魄山弟子。
  
  陆沉气笑道:“你就这么不把跌境当回事?!”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习惯就好,熟能生巧。”
  
  那是你不知道我当那在这边,碎过多少次金丹,跌过多少次境界了。
  
  小陌由衷感叹道:“公子真剑仙也。”
  
  陆沉说道:“没问题,答应你了,只是跟那傻子见一面而已。”
  
  陈平安竟然犹有余力,丢给陆沉一物。
  
  陆沉接过手后,竟是那珊瑚笔架,惊喜道:“送我了?!”
  
  年轻隐官斜视一眼陆掌教。
  
  陆沉悻悻然道:“我可以尽量跟王洞之争取来半座龙宫的收益,只是咱俩怎么个分账?”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陆掌教看着办,凭良心。”
  
  小陌笑着点头,看来公子真是把自己当自己人了,先前说话多客气,到了陆道友这边,好像就不太一样了。
  
  陈平安说道:“你我三七分成,前提是宝瓶洲云霞山那边,你得帮我想出个应对之策,如果可行,我们就四六分账。”
  
  当年云霞山蔡金简帮忙飞剑传信一事,陈平安必须还上这份香火情。
  
  何况刚认识的那位耕云峰地仙,峰主黄钟侯,也挺有意思的,可以算是半个酒友了。
  
  云霞山在近百年之内,挡不住气运流散的趋势,皮囊内空,所以就算被云霞山跻身了宗门,不出三百年,绿桧、耕云在内的云霞十九峰,和那些尚未被地仙开峰的灵秀山水,都会变成过眼云烟,沦为不宜修行的灵气稀薄之地。而云霞山的这种气运衰落,颇为古怪,在当时十四境修为的陈平安看来,甚至不是两张山字符和水字符可以解决的。
  
  “妙不可言,贫道刚好有件宝物,与那云霞山颇有缘分,青霞幽意不死方,好巧不巧,对症下药。”
  
  陆沉哈哈一笑,从袖中摸出一枚玉圭,云纹浮雕,此物有一大奇异,颜色能随季节更替而变化,显现出不同的祥瑞图案、古篆文字,与四季对应。
  
  陈平安点点头:“那就劳驾陆掌教在海上见过了顾前辈,再登岸亲自走一趟云霞山。”
  
  陆沉疑惑道:“你不自己送去此物?”
  
  陈平安笑道:“学一学杜俞。”
  
  不然以后得闲再去耕云峰找黄钟侯喝酒,便少了几分滋味。
  
  陆沉问道:“杜俞?何方神圣?”
  
  陈平安却没有搭理,重新心神沉浸。
  
  陆沉只好继续与小陌喝酒,不再言语。
  
  小陌看着那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。
  
  人生在世,难免会有孤独之感。
  
  谁知求道不求鱼,此时方认自由身。
  
  “郑居中不愧是郑居中!”
  
  陆沉突然面露喜悦,“这都完完整整挡得下来,而且半点无遗漏,还顺手解决掉一些个隐患。”
  
  陈平安睁开眼睛,摊开手,“来壶酒。”
  
  陆沉抛过去一壶来自神霄城的桃浆仙酿。
  
  陈平安揭开泥封,喝了一大口,轻声道:“他娘的,老子终有一天要干死这个王八蛋。”
  
  小陌还是那句肺腑之言,“公子真剑仙也。”
  
  陆沉抹了把脸,这位小陌道友,在落魄山一定可以混得风生水起。
  
  ————
  
  落魄山地界,又是很寻常的一天,风和日丽。
  
  朱敛今天在大兴土木的灰蒙山那边,带着蒋去一起去亲自下场,老厨子在打硪,年轻修士在帮着山上匠人墨斗弹线。
  
  小暖树还在落魄山那边忙碌,早上率先去竹楼一楼的老爷屋子那边打扫,桌上书籍又不小心稍稍歪斜几分了。
  
  账房先生韦文龙在与半个弟子的张嘉贞对账,掌律长命坐在一旁,默默喝茶。
  
  米裕正坐在崖畔石凳那边,嗑着瓜子,跟一个来山上点卯的州城隍香火小人儿,大眼瞪小眼。
  
  没了陈灵均在场穿针引线,一大一小其实也不知道聊什么。如果青衣小童在这边,就热闹了,总有些让米裕都摸不着头脑的言语蹦出,比如一说到拿人的手软,陈灵均就会跟香火小人儿对视一眼,然后一个放声大笑,一个捧腹大笑,在桌上抱着肚子打滚。连米裕都脑子转几个弯,才知道俩色胚到底在说什么。
  
  米裕就纳闷了,真是都跟那个看门人郑大风学来的本事?
  
  这让米大剑仙对那位“大风兄弟”,愈发心神往之。
  
  老厨子,魏山君,再加上陈灵均,一个个的,反正都喜欢都把功劳往郑大风身上推,于是在米大剑仙心中,就有了个极其伟岸的形象,能文能武,据说还相貌堂堂。
  
  弈棋一道,极其不俗,连朱敛和魏檗都下不赢,还能与曹晴朗、元来两个年轻的读书种子,聊那科举制艺的学问。
  
  据说每天在这边看守山门,会耐心为岑鸳机指点拳法。
  
  言语风趣,能荤能素,可俗可雅。什么白发簪花老来俏,男人骚俏起来,就没女人什么事了,得靠边站。
  
  山门口那边,落魄山右护法坐在竹椅上边打瞌睡呢,怀捧金扁担和绿竹杖,小鸡啄米一般。
  
  黑衣小姑娘揉了揉眼睛,开始期待好人山主带着自己一起去红烛镇那边耍,走江湖不分远近哩。
  
  白天有白天的好,晚上有晚上的好。萤火虫在飞,蟋蟀和青蛙在吵架,田垄水间的流水在串门。野草在微风中打瞌睡,天上的星辰在朝人间眨眼睛。
  
  小米粒一个蹦跳起身,一手持金扁担,一手抓行山杖,耍了一套学自裴钱的疯魔剑法。
  
  陈灵均在山路行亭那边,拉着好兄弟白玄一起观看一场镜花水月。
  
  白玄出门前,给自己泡了一壶枸杞茶,听陈灵均说过,喝这种茶,会显得自己是个老派江湖人。
  
  白玄如今烦得很,不比练剑,实在是拳难学啊。一看就会,一用就废。
  
  所幸只要不上擂台,就依然是无敌的。
  
  陈灵均经常哪壶不开提哪壶,说上次你跟裴钱比武,很厉害啊,人都要倒了,愣是给打得站回去了。
  
  如果不是自家兄弟,白玄早就要卷袖子干架一场了。
  
 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,陈灵均前些年在落魄山这边,囊中羞涩,都没钱捧个人场了,实在是留不住钱啊,
  
  在落魄山最为拮据的那些年里,陈灵均是个死要面子的,其实自掏腰包,变着法子送钱给自家山头了。
  
  除了那份雷打不动的媳妇本,确实是手边一颗闲钱都没有了的。
  
  后来的山门俸禄,绝大多数钱财,都在那趟北俱芦洲游历途中,结交了几位朋友,他习惯了一掷千金,早花没了。
  
  所以每次看镜花水月,陈灵均砸神仙钱开口说话,都要酝酿很久该说什么,才不算白花钱。
  
  所幸遇到了那位财大气粗、却比魏山君会做人一百倍的周首席!
  
  因为周首席留下了两袋子神仙钱,一袋谷雨钱,一袋小暑钱,都给了陈灵均,说是让他帮忙捧场,别让衣带峰刘仙子的镜花水月太过冷清。
  
  之前骑龙巷有过一顿酒,陈灵均,周首席,东道主贾老神仙,都喝得尽兴。
  
  陈灵均喝了个面红耳赤,站在长凳上,使劲拍着胸脯,对姜尚真保证道:“咱哥俩谁跟谁,话不多说,都在酒水里了,以后事上见!”
  
  衣带峰女修刘润云,被南塘湖那位仙子,还是偷偷开办了镜花水月,看客不多,但是衣带峰的灵气收益却不小。
  
  硬是被两个人撑起来的镜花水月,一个叫崩了真君,一个叫浪里小白条,出手豪爽得不像话。
  
  骑龙巷那边,压岁铺子当伙计的白发童子,先把小哑巴气得不轻,就拉着隔壁铺子的少女花生,在门口那边晒太阳,一起吃着赊账而来的糕点,正想着从崔花生那边凭本事骗些银子过来,好把债务还清。
  
  贾老神仙则从自家草头铺子串门到了隔壁,在柜台那边,与石老弟闲聊几句家常。
  
  石柔虽然烦死了这个喜欢臭显摆的街坊邻居,不过不得不承认,这位贾老神仙,确实不算是混吃混喝,比如每年的二月二,目盲老道士都会让弟子田酒儿做那“引钱龙”,提一水壶,放入几颗铜钱,去水井汲水,回来的路上,一路细洒壶水,最后将剩余壶水和那些铜钱一起倒入铺子后院的水缸。此外每到清明,在街角烧纸钱,其实讲究也多。
  
  在落魄山,对这些老风俗,最讲究最上心的,除了大管家朱敛,就是这位曾经走南闯北大半辈子的贾老神仙了。
  
  街坊邻居的红白喜事,也会帮忙,吃顿饭就行,不收钱,不光是小镇,其实龙州境内的几个府县,也会邀请名声越来越大的贾老神仙,富裕门户,当然就得给个红包了,大小看心意,量力而行。给多了,给少了无所谓。家境不宽裕的,老道人就分文不取,吃顿饭,给一壶地方米酒,足矣。
  
  落魄山众人,可能真正喜欢喝酒的,或者说把喝酒当饭吃的,只有贾晟。其实米裕和陈灵均都没老道人这么喜欢喝酒。
  
  今天老道人斜靠柜台,与石柔聊起了自家山主,贾老神仙抚须而笑,“我们山主的谨言慎行,别小看了,这就是一种持戒。”
  
  整个大骊龙州地界,除了极少数几个修士,山上山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  
  事实上几乎整个宝瓶洲的练气士都是如此懵懂。因为那个异象,实在太快了。
  
  天开窟窿,一道白光,一闪而逝。
  
  落魄山中,只有躺在竹楼二楼廊道里的崔东山,察觉到了不对劲。
  
  骑龙巷那边的化外天魔,感受到了一股近乎窒息的恐怖威势。
  
  就像一场飞升境大修士破境的浩大天劫。
  
  山君魏檗,心生感应,刹那之间,魏檗甚至误以为整个北岳地界就会毁于一旦,只是等到魏檗离开府邸,来到披云山之巅,发现又毫无异样。
  
  错觉?
  
  当然不是错觉。
  
  那是周密亲自落向人间的一记手笔。
  
  是周密登天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凌厉出手。
  
  只不过一场原本足可让整个旧骊珠洞天消失的灭顶之灾,只因为一人的出手阻拦,顷刻间就烟消云散。
  
  一个好像是访客的陌生男子,身材修长,一袭雪白长袍,他站在落魄山门口的那张桌旁,笑容温和,转头与一个黑衣小姑娘轻声问道:“可以坐吗?”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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